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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深海光尘 第二章 Gute Nacht(上)

“谢谢,”特斯拉里坐在副驾驶上男人偏头看着司机,蓝眼睛里满怀感激,“实在麻烦你了,我也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人这么久,又是刚来这边……”

“没什么,我理解,我也是孩子的父亲。”驾驶着车的男人面无表情,眼睛直视着前方的路面。

“但无论如何还是谢……”

“刚才你已经谢过了。”绿眼睛上方的额头转瞬即逝地皱了一下,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湿涩。

被打断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刚才在外面吹风涨在脸上的红晕又浓郁了几分,他扭头转向窗外,小心翼翼地倚着椅背往下滑了滑身子,宽敞的座椅更显得他身形娇小,待他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便合上了眼睛。

叫醒他的是一阵不大不小的喧闹声,睁开眼就看见前面那辆车的后车灯刺眼闪烁,正欲转头问身边那个男人怎么回事,才发现那人并不在车上。车里暖风还开着,钥匙也没有拔,应该不会走多远,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下车问一下发生了什么时,另一侧的门缓缓打开,那人见他醒了,动作也不再刻意放轻,“前面发生了交通事故”,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不等他开口,绿眼睛的男人接着补充道:“当然,不是孩子们的车,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到营地了。”

“那要多久?”

“还不确定,他们在联系拖车过来,最快也要三四个小时。”

“那我们怎么办,在这里等?还有别的路吗?”

“我不太确定,要绕过这片树林,还有前方那片湖。”他的手肘撑在方向盘上,轻啃着指甲,“我没走过,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会耽误您太久吗?要不然算了吧,我不该临时起意就跟过来的……”

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他把手肘从方向盘上拿下来,右手在大腿衣料上反复摩擦,仿佛他才是做错事的那个,“或许,我们可以步行从树林里穿过去,其实没有多远了,步行的话走直线还近一些……”

“嗯?”好像还残存着睡意,海蓝色的眼睛里带点恍惚。

“其实差不多快到了,本来驾车的话半小时左右就到了,如果我们直接穿过树林走直线步行一个多小时就应该可以,这条路我走过,路也很好走,看着湖的方向走就好,我们可以把车停在刚刚经过的休息站,你觉得呢?”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

 

刚被雪覆盖的树林行走起来还很松软,脚步在光洁的雪地上变得具象,伴随着的“咯吱”声在林间萦回。高个子的男人步子大一些,很自然地走在前面。走着的时候他很少回头,但好像能看得见自己的身后一样,每当后面的男人落后超过二三十米,他总会及时停下,看着那个男人顺着脚印跟上来,再在离他还有四五步的距离时,转过身去在雪地里继续前行。如此往复,他们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一般,一前一后地走向雪林深处,默默无言。

小个子男人执着于低头看雪地上前者留下的脚印,偶尔抬头也多是看看云杉枝头的雪,视线并不在前面的男人身上,每当这时,绿眼睛的男人才得以有机会欣赏那张脸:或许是因为距离和从树上零星飘散的雪花模糊了视线,尽管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为人父,却不见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两侧脸颊饱满圆润的苹果肌让他的面部线条少了分阳刚多了分柔和,浅棕色的中长发微卷,像极了某个午后慵懒缱绻的阳光,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和他花瓣一样饱满的唇相得益彰,在白皙的肌肤上,如盛开在雪地里的玫瑰。那人垂下的眼睑挡住了男人窥探的视线,但他知道,眼睑下是一双碧蓝的眼睛,那是雪地里的两汪湖。眼前的人简直就是坠入人间的厄洛斯,绿眼睛的男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出他从古色古香的宅邸里悬挂的油画里走出来,换上一身现在的行头,转眼走进伦敦西区的一家酒吧,和几个围坐在身边的女士调笑的样子……

高个子男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欣赏与想象中,以至终于意识到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时,竟没能及时别开。

一时间,绿眼睛的大脑里闪现了无数个借口,来掩饰自己露骨觊觎的目光,然而当他好不容易地张开嘴时,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甚至他想干脆转过身去逃离这尴尬的境地,才发现连抬腿都变得艰难。

两步之外,蓝眼睛目光再次低垂下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继续往前走。擦身而过的瞬间,绿眼睛才注意到他蓝眼睛下高挺的鼻梁上,调皮地点缀着两个浅褐色的斑,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不知所措的他。高个子男人被落到身后,而前面的人好像并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心虚,高个子也不再跟上前,只是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

纤尘不染又万籁俱寂的雪地里,时间仿佛失去了衡量的尺度。不知过了多久,欢快的呼声划破寂静的天空、穿过白雪装裹下的层层云杉落在他们的耳畔,越往前走,喧闹声也渐渐明晰起来,蓝眼睛的男人停下脚步,才发现先前那因为距离而显得极不真切的溟蒙冬湖,已来到身前,透过树枝的掩映可影影绰绰地看见人们在冰湖上欢闹的情形。

再往前一段,走出树林,整片湖便尽收眼底。这片天地原本过于宁静,以致现在冰上总不过八九个年轻人便足以将它搅和得热闹非凡,正当蓝眼睛欣赏远处的溜冰者在冰上滑出的曼妙的曲线时,一架几只哈士奇牵引的雪橇载着两三个人从他面前呼啸而过,急转弯时雪橇微微离地,留下雪橇上的人一串欢快的啸叫。

见眼前的男人迟迟没有往前走的意思,绿眼睛的男人跟上来:“怎么,你也想玩?罗瓦涅米市区也有,就叫哈士奇公园。”

“我在想”海蓝色眼睛上的卷长的睫毛轻轻忽扇了一下,像蝴蝶将息时的翅膀,“如果早四五年,我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但现在我好像和他们在两个世界”没等身旁的绿眼睛男人想好该安慰些什么,他就低头将下巴埋在围巾里,自言自语般喃喃,“四五年……真的很久么,我们用了二十几年,才学会如何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之前二十几年,学习也好,研究也罢,哪个不是反反复复地练习,教给我们的不都是失败了换个方式从头来过,为什么到了结婚生子,就要人短短几年学会对另一个小生命负责,偏偏这样难的考试却没有试误可言,尤其……”他低垂的头摇了摇,微微抿起嘴角无声地苦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抬头看向绿眼睛的男人,仿佛在寻求认同——那人本就不苟言笑的面容此刻更为阴沉,好像并没有赞同的意思。他便接着说道,“你看上去马上要教训我了,‘男人,呵,建立家庭前,他们歌颂爱情和生命,有了家庭后,他们开始歌颂自由。’ ”说着,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转身径自往前走去。

“不,我沉默不是因为我持保留意见,而是因为事实的确如此。”被留在后面的绿眼睛男人缓缓开口,跟上前面男人的脚步。

或许是因为刚才两人达成了某个男人间心照不宣的共识,剩下的行程里气氛微妙地轻快了几分,当一阵急促奔跑在雪地上的沙沙声越发清晰地传来时,走在后面的那个神情严肃男人正色说到“是野狼”来回应前面男人质询的神情,看到那张天使的面容接着露出惊慌的神色,他那严肃的神情便荡然无存、露出一口野狼一样狰狞的獠牙“骗你的,是驯鹿”,随着“咚”的一声闷响,那奔跑的声音渐行渐远,身后留下一路还在震颤的树枝,还在簌簌抖落着雪花。“天,这一点都不好笑”,蓝眼睛的男人拧起眉头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像极了被抢了食的仓鼠,见捉弄他的那个男人还没有要停下笑的意思,他又接着说道,“把嘴合上吧,你的牙齿要着凉了”,觉得不够解气,他又补充道,“搞不好看到你的牙齿,野狼真的会把你当成同伴过来找你。”没等说完自己就憋不住也笑了起来。

又走了一会儿,绿眼睛的男人停下来指着左前方,“看到那边的篝火了么?那里应该就是孩子们的营地了。”蓝眼睛点了点头放慢了脚步:“我们还是不要走太近吧……”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待视野足以清晰地在人群中分辨出他们的孩子时停了下来,蓝眼睛远远看着站在火堆旁的David,他正在兴高采烈地向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小女孩比划着什么,逗得女孩子捂着嘴笑。从David张开双臂比划着一个大圆圈以及双手做成爪子状放在脑袋两边的样子,蓝眼睛不难猜出他的儿子是在跟女孩子讲他带他去马戏团看的老虎钻火圈表演,看见David的笑他真希望这一幕久一点,再久一点……

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停留太久,正打算转身跟另一个人说句抱歉,却差点一个趔趄坐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因为埋在雪地里太久的缘故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不受控制。然而,他此刻身上发生的一切另一个男人都不为所动,因为他正眉头紧锁地看着孩子们的方向——两个男孩儿正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是今早看到的,应该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儿子,而今早看到的那个穿红棉衣的女孩儿此刻正用力拉扯着另一个男孩儿的头发,在不远处带着几个孩子再拣木柴的Harley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三个孩子的情况,眼前这个男人努力克制住冲向前去的样子蓝眼睛看在心里,但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和他一样屏息凝神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并祈祷着哪个教师能发现这些赶紧制止他们。终于,被揪住头发的男孩以率先大声发出哀嚎的方式开始示弱,松开了紧扣在绿衣服男孩儿脸上的手,同时引来了Harley的关注将他们三个拉开,两个男人才松了一口气。

“抱歉,让你等了很久吗?”缓过神的绿眼睛看见蓝眼睛关切地望着他,“刚刚打架的是我的孩子,穿绿衣服和红衣服的那两个孩子都是……”

蓝眼睛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着理解。

“那个……你着急回罗瓦涅米吗?”绿眼睛的视线在眼前男人和远处被Harley拉开的孩子们之间反复切换着,“我是说,如果你也不着急,想留下来多看孩子们一会儿的话,旁边就是旅店,应该刚好能看见孩子们,不如我们在这边吃点东西歇歇脚,明天或者后天回去?”说着他指向孩子们身后,蓝眼睛这才发现孩子们身后不远处座落着几处木屋,它们被周围银装素裹的高大云杉遮蔽,像休憩在纯白铃兰丛下的木精灵。

“如果不麻烦您的话……那求之不得”蓝眼睛欣喜地答应下来。

“不麻烦,刚好明天就周末了,我们悄悄地绕到后面去,小心孩子们看见我们”,说着一迈腿便歪在了雪地里,他尴尬一笑谢绝了蓝眼睛伸来的想要搀他的手:“没什么,腿刚刚冻麻了……”

 

餐厅里颇为应景地放着舒伯特的《冬之旅》,“他们两个谁更大一点?”朝着窗外安分下来的两个孩子,男人微微抬抬下巴,餐厅里昏黄的灯光映在蓝眼睛里,像夕阳下平静的海面。

“一样大。准确说,Wanda比Pietro大了三十多秒”,绿眼睛垂下来,看着盘子里的烤三文鱼,“应该是这样,至少他们的妈妈是这么告诉我的。”

蓝眼睛的男人看着窗外不远处穿绿衣服的男孩儿围着姐姐蹦蹦跳跳,不时蹲下来捡拾从她怀里掉出的木柴,嘴角不经意地微微翘起:“原来是双胞胎,真可爱”,他不由得低声赞叹。

“如果能一直这样的话,的确”,绿眼睛里的神色黯淡下来。

“照看两个孩子肯定更辛苦,您的太太应该也有在这边和您一起吧,两个人能分担一下好很多。”

“不,她不在这边”,绿眼睛的男人神情更加痛苦起来,“或者说,或许她更应该在这里,不过是作为患者。”他用近乎没有感情的语气支撑着把话说完。

“抱歉,我没……”蓝眼睛为自己接二连三失败的搭话感到局促不安。

对面男人放在杯子一边的手伸出食指轻轻晃了晃,让他不要介怀,反问道:“您呢,您的太太在这边?”

“也没有,她工作抽不开身。”蓝眼睛喝了口杯里的白兰地。

“你之前说你来这边不到半年?还习惯吗?”

“这个,怎么说呢”,蓝眼睛的男人停下来把鬓边的头发揽到耳后,“有时候会感觉孤单、需要帮助,然而,每次也都那么过来了……”

绿眼睛的男人点点头,“都是这样,这里的黑夜和冬天一样漫长,时间久了会发现这不过是在这边的生活里最好克服的问题了”

“你在这边待了一段时间了?”

“是,有两年了。刚开始因为孩子和工作要在伦敦和这边两边来回跑,后来干脆申请来这边的分公司了。”

“这么说,你打算在这边久居了?”

“不知道,本来想等两个孩子状况好一点之后回去的,但……这种问题,你知道的,每当情况看起来往好的方向发展起一点时,就会发生什么让事情回到原点,让你怀疑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甚至更坏,这时你就会安慰自己诸如‘如果什么都没做会比这更糟’什么的”,绿眼睛的男人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不过,单纯来讲,留下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这里很干净,很安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窗外,才发现外面早已不见天光的痕迹,夜色仿佛带着厚重的密度一般浓稠,只能借着远处的火光依稀看见憧憧人影,再难分辨出哪个是David,哪个是Wanda和Pietro……

“对了,你来在这边有看到过极光吗?”绿眼睛问。

“还没……”

“初见还是很震撼的,从现在到明年二月份左右,都是极光出现的活跃期。只要天气不是太差,运气好一点的话,遇到不是什么难事……”绿眼睛的男人正要继续说什么,只见对面的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他便识趣地把话咽了回去,准备起身告别。

“哦,请不要误会,我的朋友”,蓝眼睛的男人连忙向他赔笑摆手,“我以前不这样的,来到这边不分白天黑夜,渐渐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只能依赖越来越频繁地看表……”

“我明白,我懂那种感觉……”绿眼睛里的眼神变得幽深,“我也是过来人。”

大堂里还有其他三五个投宿的旅客围坐在沙发上,靠闲聊打发这漫长的黑夜。蓝眼睛的目光落在了壁炉上摆着的一副国际象棋,“有兴趣玩一局这个吗?”

“为什么不呢?”绿眼睛的男人欣然应邀。

下棋的大部分时间里,两人都专注地研究棋盘上的局势*,偶尔交谈的几句,最后无非还是围绕着他们的家庭和孩子做为结束,这时他们总会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尽管除了火光,他们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议再出去看看。

“我输了。”绿眼睛看着棋盘上自己无从应将的王做下定论,尾音里拖着一个无声的哈欠。

“我会假装没看出你是累了想早点回房间休息,才故意露出破绽的。”赢了的人调皮地舔了下嘴唇。

绿眼睛的男人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没有承认也没否认:“您还要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吗?”

“哦,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路上已经休息过了,您一路开车一定很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蓝眼睛慌乱地收拾着棋子,“我和你一起回去,我们的房间应该靠着。”

经过大堂和客房之间的廊亭时,冷风迎面而来穿堂而过,蓝眼睛的男人莫名想起儿时和父亲下棋的某个遥远的夏夜,仿佛还隐约听见蝉鸣传到耳畔。

“晚安”,蓝眼睛的男人在自己的房间前停下。

“Gute Nac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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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te Nacht:选自舒伯特根据穆勒的《冬之旅》创作的同名套曲第一章,由李斯特改编成钢琴演奏版。德语,意为“晚安”。

*国际象棋:写到这里时,我简单了解了一下国际象棋的规则,顺便分析了下电影里出现的两个人下棋的场景,发现了点有趣的事情,有人愿意听的话我有时间详细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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